01
1999年夏天，苏晴收到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下午，整个苏家庄都沸腾了。
邮递员骑着绿色自行车，铃声叮当作响，在村里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苏家的土坯房。
苏晴从田地里跑回来，手上还沾着泥土，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改变命运的信封。
"清华大学计算机系..."她念出声来，声音有些颤抖。
苏志明正在院子里编竹筐，听到女儿的话，手里的竹条突然停住了。
他抬起头，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。
"真的？"王秀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，围裙上还沾着面粉。
苏晴点点头，眼中盈满了泪水。
她想起那些深夜里在煤油灯下苦读的日子，想起为了省钱连一支新笔都舍不得买的艰难岁月。
现在，一切都值得了。
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。邻居们纷纷前来道贺，院子里挤满了人。
"苏家出了个大学生啊！"
"还是清华的，了不得！"
"苏晴这孩子从小就聪明。"
赞美声中，苏志明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。他把竹筐扔到一边，站起身来。
"都散了吧，没什么好看的。"他粗声粗气地说道。
人群渐渐散去，院子里只剩下一家四口。
十六岁的苏强正在角落里玩弹珠，对姐姐的成就似乎并不在意。
"爸，学费大概需要多少钱？"苏晴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苏志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："多少钱？你问我多少钱？"
"我听说...大概要四万块。"苏晴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"四万？"苏志明猛地站起来，"四万块钱！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？我们全家一年的收入也就三千多！"
王秀兰想要说些什么，但在丈夫愤怒的眼神下又闭上了嘴。
"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？"苏志明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，"迟早要嫁人，花这么多钱图什么？"
苏晴的心沉了下去。她看着父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。
"爸，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，可以勤工俭学..."
"别做梦了！"苏志明打断了她的话，"这些钱我们留着给苏强将来娶媳妇用。你一个女孩子，读个高中就够了。"
"可是我已经考上了..."苏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。
"考上怎么了？考上就一定要去吗？"苏志明转身走向屋里，"这事就这么定了，明天你就去镇上找个工作。"
夜深了，苏晴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，望着那张录取通知书发呆。
月光透过小窗洒在纸面上，那几个字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。
她想起小时候老师说过的话："知识改变命运。"可现在看来，命运的改变需要的不仅仅是知识，还需要运气，需要一个不会因为四万块钱就放弃女儿前程的父亲。
隔壁房间传来父母的争吵声。
"志明，晴晴这么聪明，不让她读书太可惜了。"王秀兰的声音很轻。
"可惜什么？女孩子能有什么出息？花这么多钱，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家？"
"可是..."
"没什么可是的！钱要用在刀刃上，苏强将来考大学才是正经事。"
苏晴把脸埋在枕头里，泪水浸湿了枕套。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，仿佛掉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。
02
第二天一早，苏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。
"晴晴，是我。"门外传来大伯苏志华的声音。
苏晴赶紧起床开门。苏志华站在门口，手里还提着一袋苹果。
"大伯。"苏晴叫了一声，声音有些沙哑。
"听说你考上清华了？"苏志华的脸上带着笑容，完全不同于昨天父亲的阴沉。
苏晴点点头，又摇摇头："考是考上了，但是..."
"但是什么？"
"没钱上。"苏晴低下了头。
苏志华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道："跟大伯说说，到底怎么回事。"
苏晴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大伯。说到最后，她又哭了起来。
苏志华听完，脸色变得很严肃：
"你爸就是个榆木脑袋！这么好的孩子，这么难得的机会，他竟然..."
"大伯，算了。"苏晴擦干眼泪，"可能这就是命吧。"
"什么命不命的，胡说八道！"苏志华激动地说道，"晴晴，你告诉大伯，如果有钱上学，你愿意去吗？"
"当然愿意！"苏晴脱口而出，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，"但是大伯，你也没有那么多钱..."
苏志华看着这个懂事的侄女，心中既心疼又愤怒。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读书的梦想，但因为家境贫寒只能辍学务农。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有出息的孩子，怎么能让她重蹈覆辙？
"晴晴，你等着，大伯去想办法。"
说完，苏志华转身就走。
苏晴看着大伯匆忙离去的背影，心中涌起一丝希望，但又不敢抱太大期待。
下午的时候，村里传来消息：苏志华要卖牛了。
苏家庄的人都知道，那头老黄牛是苏志华家最值钱的东西。
那牛跟了他十几年，就像家人一样。而且没了牛，春耕秋收都要靠人力，会累死人的。
"志华疯了吗？好端端的卖什么牛？"
"听说是为了给苏晴筹学费。"
"真的假的？为了个侄女卖牛？"
议论声传到苏志明的耳朵里，他的脸色变得铁青。
傍晚时分，苏志华牵着那头老黄牛来到苏家门口。牛绳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沉重，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割他的心。
"志明！"他在院子外面喊道。
苏志明从屋里走出来，看到哥哥牵着牛站在门口，脸色更加难看。
"你这是干什么？"
"我把牛卖了，给晴晴当学费。"苏志华平静地说道。
"你疯了？"苏志明怒道，"这是我家的事，用不着你管！"
"晴晴是我侄女，我凭什么不能管？"苏志华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，"这孩子这么争气，你竟然为了几万块钱毁了她的前程？"
"几万块钱？你说得轻巧！"苏志明指着哥哥的鼻子，"那是我们全家十几年的积蓄！"
"那又怎么样？钱没了可以再挣，但是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！"
兄弟俩越吵越激烈，最后几乎要动手。王秀兰在一旁劝着，苏晴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。
最终，苏志华牵着牛离开了。他在村口遇到了苏晴。
"大伯..."苏晴哽咽着说道。
"晴晴，记住大伯的话。"苏志华的眼中闪着泪光，"人这一辈子，机会不多。既然老天爷给了你这个机会，就要牢牢抓住。"
"可是我爸他..."
"你爸那里我来处理。"苏志华拍了拍苏晴的肩膀，"你只管安心去上学就是了。"
第二天一早，苏志华就把牛卖了。
十五年的老伙伴，卖了八千块钱。加上他多年的积蓄，凑够了苏晴第一年的学费。
当苏志华把钱交到苏晴手中时，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彻底哭崩了。她跪在地上，给大伯磕了三个响头。
"大伯，我一定会还给您的，连本带利一起还！"
"傻孩子，说什么还不还的。"苏志华扶起苏晴，"你只要好好读书，将来有出息，就是对大伯最好的报答。"
03
1999年9月，苏晴拖着一个旧行李箱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。
临走前，苏志明没有来送她。只有王秀兰红着眼睛，偷偷塞给她一包煮鸡蛋和一些零花钱。
"晴晴，到了北京要照顾好自己。"母亲的声音颤抖着。
苏晴点点头，心中五味杂陈。她对这个家既有眷恋又有失望，既有感激又有怨恨。
火车开动了，苏晴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，心中暗暗下定决心：
一定要闯出个样子来，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。
清华园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。古色古香的建筑，绿树成荫的小径，还有那些看起来就很聪明的同学们。但是，美丽的背后是残酷的现实。
苏晴的室友们来自全国各地，但大多数都是城市里的孩子。
她们谈论着苏晴从未听过的品牌，描述着苏晴从未见过的生活。
"你家是做什么的？"室友李萌好奇地问道。
"种地的。"苏晴老实回答。
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。
"哦，那...那挺好的。"李萌有些尴尬地说道。
从那以后，苏晴很少参与室友们的聊天。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，成绩始终名列前茅。但是物质上的差距却让她感到深深的自卑。
为了省钱，她很少吃肉，经常用馒头就着咸菜解决一顿饭。
冬天的时候，北京特别冷，她舍不得买厚衣服，经常冻得瑟瑟发抖。
更难熬的是心理上的孤独。同学们周末出去聚餐、看电影、逛街，她只能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。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，听着室友们兴奋地讨论着她无法参与的话题，眼泪会不自觉地流下来。
但是苏晴没有放弃。她在学校里找了好几份兼职：图书馆整理书籍、食堂帮厨、给低年级同学补课。每个月能挣几百块钱，勉强够生活费。
最让她感动的是大伯的信。几乎每个月，她都会收到大伯的来信。信里从不谈家里的困难，只是询问她的学习情况，鼓励她要坚持下去。
"晴晴，大伯听说你成绩很好，心里很高兴。人啊，有了本事就不怕没饭吃。你要记住，咱们农村出来的孩子，靠的就是一个'韧'字。"
每次读到这样的话，苏晴都会泪流满面。她知道大伯为了供她上学过得有多艰难，但老人家从不在信中表露半分。
大二的时候，苏晴的专业课老师陈教授注意到了这个勤奋的学生。
"苏晴，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做一些项目？"陈教授在课后找到她。
"我...我可以吗？"苏晴有些不敢相信。
"当然可以。我看你的编程能力很强，正好实验室缺人手。"
从那以后，苏晴开始跟着陈教授做项目。不仅学到了很多实用的技能，还能拿到一些补贴。更重要的是，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。
大三的时候，苏晴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软件开发项目了。她开始接一些外包工作，收入比以前稳定多了。
但是家里的消息却让她忧心忡忡。
大伯的身体越来越差了。没了牛以后，所有的农活都要靠人力完成。苏志华累出了腰病，经常疼得直不起腰来。
苏晴想给大伯寄钱看病，但是微薄的收入除了自己的生活费以外所剩无几。她只能在信中一再表示等自己毕业工作了，一定好好报答大伯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间就到了大四。苏晴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，陈教授建议她继续读研究生。
"以你的能力，完全可以保送研究生，然后读博士。将来在学术界一定会有所成就。"
苏晴很想继续深造，但是想到大伯的身体状况，她犹豫了。
最终，她选择了工作。一家外企看中了她的能力，开出了年薪十万的待遇。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，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。
04
2003年夏天，苏晴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。
那家外企叫"东方软件"，是一家专门做企业管理软件的公司。苏晴被分配到技术部，负责软件开发和维护工作。
刚开始的时候，苏晴什么都不懂。公司的环境、同事的背景、客户的需求，一切都是全新的。但是她凭借着在大学里培养的学习能力和吃苦精神，很快就适应了工作。
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公司，最后一个离开。别人用一个小时完成的工作，她可能需要两个小时，但是她的代码质量却是最高的。
部门经理张总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勤奋的新员工。
"苏晴，你的工作态度很好，但是光靠努力还不够，还要学会与人沟通。"张总在一次谈话中说道。
苏晴点点头，她知道自己在人际关系方面确实有不足。农村出来的孩子，性格比较内向，不太善于表达自己。
为了提高自己的沟通能力，苏晴开始主动参加公司的各种活动。她发现，原来工作不仅仅是技术问题，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协作。
一年后，苏晴升任了项目组长。又过了两年，她成为了技术部的副经理。
随着收入的增加，苏晴终于可以给家里寄钱了。她每个月都会给大伯寄一千块钱，用于治病和改善生活。
但是大伯总是推辞："晴晴，你在北京花钱的地方多，自己留着用吧。"
"大伯，您别跟我客气。要不是您当年卖牛供我上学，我哪有今天？"
苏晴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哽咽。八年了，她从未忘记大伯的恩情。
2006年的时候，苏晴跳槽到了一家更大的公司，担任技术总监，年薪已经达到了三十万。她在北京买了房子，也买了车，生活越来越好。
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她总是会想起故乡的那个小村庄，想起那个为了她卖掉老牛的大伯。
她决定，是时候回去看看了。
2007年7月，苏晴开着一辆白色本田雅阁回到了苏家庄。
八年过去了，村子变化不大，还是那些土坯房，还是那条泥泞的小路。但是苏晴却已经判若两人。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，言谈举止都透着都市人的精干。
车子开进村里的时候，立刻引起了轰动。
"这是谁家的车啊？"
"好像是苏晴回来了！"
"苏晴？那个考上清华的苏晴？"
很快，苏晴的车子周围就围满了人。她下了车，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。
"苏晴，你这些年过得真好啊！"
"看这车，得不少钱吧？"
"听说你在北京发大财了？"
面对乡亲们的询问，苏晴只是谦虚地笑笑："还行吧，勉强能过日子。"
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大伯。八年了，大伯的身体怎么样？生活过得好不好？
苏志华的家还是老样子，低矮的土坯房，破旧的院门。
苏晴推开院门，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院子里喂鸡。
"大伯！"
苏志华转过身来，看到苏晴的那一刻，老人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泪水。
八年的分别，让这个曾经健壮的男人变得苍老了许多。头发全白了，腰也弯了，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。
"晴晴...真的是你吗？"苏志华的声音颤抖着。
"大伯，是我，我回来了。"苏晴扑向大伯，紧紧抱住了这个改变她命运的老人。
大伯嫂也从屋里出来了，看到苏晴，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"晴晴啊，你可回来了！你大伯天天念叨你呢！"
苏晴在大伯家坐下，拿出准备好的礼品：给大伯买的保健品，给大伯嫂买的衣服，还有一叠厚厚的现金。
"大伯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。您当年为了我卖掉了牛，这些年又一直接济我，现在我有能力了，应该报答您。"
苏志华看着桌上的钱，连连摆手：
"晴晴，你有这份心意，大伯就很高兴了。钱你拿回去，大伯用不着。"
"大伯，您别跟我客气。"苏晴把钱推到大伯面前，"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，但是对您来说，可以改善生活，可以看病。"
苏志华还想推辞，但是苏晴坚持不收回去。老人最终收下了钱，眼中满含着欣慰和骄傲。
"晴晴长大了，有出息了。"他喃喃自语道。
就在这时，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。
"大哥，听说苏晴回来了？"
苏晴的心猛地一跳。那是父亲苏志明的声音。
05
苏志明和王秀兰出现在院门口，身后还跟着苏强。
八年不见，父母也老了很多。苏志明的头发花白了，脸上的皱纹更深了。王秀兰则显得更加憔悴，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。
"爸，妈。"苏晴站起身来，语气有些生硬。
"晴晴..."王秀兰想要上前，但是被苏志明拉住了。
苏志明打量着女儿，目光最终落在了院门外的那辆白色轿车上。
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又变得复杂起来。
"听说你在北京发财了？"苏志明开口说道，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。
"还行吧。"苏晴淡淡地回答。
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尴尬。八年前的那场争吵，仿佛还在昨天。
苏强已经二十四岁了，长得高高大大的，但是眼神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懒散。
他看着姐姐，眼中有着明显的羡慕和嫉妒。
"姐，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？"苏强问道。
苏晴看了弟弟一眼，没有回答。
苏志华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，赶紧打圆场："都是一家人，有什么话慢慢说。晴晴难得回来一次，大家都高兴高兴。"
"是啊，晴晴，你爸妈都想你得很。"王秀兰终于开口说道，声音中带着颤抖。
苏晴看着母亲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对她的好，但是也忘不了八年前母亲的沉默和退缩。
"妈，您身体还好吧？"苏晴还是关心地问道。
"好，都好。"王秀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苏志明却显得不太自在。他看看女儿，又看看桌上的钱和礼品，眼中的表情越来越复杂。
"晴晴，你能有今天的成就，不容易啊。"
苏晴没有接话。她知道父亲想说什么，但是她不想听。
可谁知苏志明突然变脸，随后的一句话令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...
"我们是你的父母！"，"你有钱了，不能忘本！我们养你不容易，现在你发达了，应该孝敬父母才对！"
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，苏晴愣住了，大伯愣住了，连王秀兰都愣住了。
没有人想到，苏志明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。
苏晴看着父亲那张理直气壮的脸，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愤怒。八年了，八年来她无数次想象过与父母重逢的场景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。
"你说什么？"苏晴的声音颤抖着。
"我说，我们是你的父母，你应该孝敬我们！"苏志明的声音越来越大，"你弟弟要结婚了，需要买房子，你应该出钱！"
苏晴感到一阵眩晕。她看着父亲，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。
"孝敬？"她冷笑道，"当年你不让我上学的时候，怎么不说我是你女儿？当年你说女孩子读书没用的时候，怎么不说血浓于水？"
苏志明的脸涨得通红："那...那是因为家里困难！"
"困难？"苏晴指着大伯，"大伯家不困难吗？大伯为了我卖了牛，你为了我做过什么？"
"那不一样！"苏志明强辩道，"我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！"
"亲生父母？"苏晴的眼中闪着泪光，"如果不是大伯，我现在还在村里种地！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要钱？"
苏志华赶紧站起来劝阻："晴晴，志明，你们都别说了..."
"大伯，您别劝我。"苏晴打断了大伯的话，"有些话，我必须说清楚。"
她转向父亲，眼中带着决绝的光芒："苏志明，你听好了。我今天回来，是为了报答大伯的恩情，不是为了听你的这些话。八年前你不要我的时候，我们的父女情分就断了。现在你想起我是你女儿了？晚了！"
苏志明被女儿的话击中了要害，但是他不肯认输："你...你这是不孝！天下哪有女儿这样跟父亲说话的？"
"不孝？"苏晴冷笑道，"那好，你去告诉全村的人，就说你女儿不孝。看看大家怎么说！"
这时，院门外已经围了很多人。村里的事情本来就没有秘密，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。
06
人群中开始有了议论声：
"苏志明这也太过分了吧？"
"当年要不是苏志华卖牛，苏晴能有今天？"
"现在人家有出息了，就想起来要钱了？"
"脸皮真厚！"
听到这些议论，苏志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。但是他仍然不肯退让，因为内心深处，他确实觉得自己有理。
"不管怎么说，我们是她的父母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！"他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。
苏晴看着父亲这副模样，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。她本来以为，也许八年的时间能够改变一些什么，也许父亲会为当年的决定而后悔。但是现在看来，有些人永远不会改变。
她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，然后转身对大伯说道："大伯，我要走了。"
"晴晴..."苏志华想要挽留。
"大伯，您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。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。"苏晴紧紧握住大伯的手，"但是今天，我不能再呆下去了。"
说完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院门。
"苏晴！"苏志明在后面喊道，"你就这样走了？你真的要跟我们断绝关系？"
苏晴停下脚步，但是没有回头："苏志明，关系是相互的。你把我当女儿的时候，我自然会把你当父亲。但是你如果只把我当赚钱的工具，那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。"
说完，她走出了院门，留下了一院子的沉默。
苏晴开车离开了苏家庄，但是没有直接回北京。她把车停在村外的小山坡上，一个人坐在车里发呆。
夕阳西下，远山如黛。这个熟悉的景色勾起了她无数的回忆。小时候，她经常和小伙伴们在这里玩耍。那时候她以为，只要努力读书，就能改变命运，就能让父母为她骄傲。
但是现在她才明白，有些东西是不会因为你的成功而改变的。
手机响了，是大伯打来的。
"晴晴，你现在在哪里？"
"大伯，我在村外。"
"你...你真的要走吗？"
"大伯，我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一下。"
苏志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道："晴晴，你父亲...他就是那个脾气，嘴笨，不会说话。但是他心里还是关心你的。"
"大伯，您不用为他说话。"苏晴的声音很平静，"有些话说出来了，就收不回去了。"
"可是...可是你们毕竟是父女啊。"
"血缘关系确实改变不了，但是感情是可以改变的。"苏晴叹了口气，"大伯，您对我的好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但是他们...算了，不说了。"
挂了电话，苏晴看着远方的村庄，心中既有解脱又有痛苦。她知道，从今天开始，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彻底改变了。
她想起大学时候读过的一句话：世上最远的距离，不是生与死的距离，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。
但是现在她想说：世上最痛的距离，是我拼尽全力想要获得你的认可，你却只把我当作赚钱的工具。
夜色渐深，苏晴终于启动了汽车。她要回北京了，回到那个没有血缘关系但却让她感到温暖的地方。
07
苏晴走后，苏家庄里议论纷纷。
有人支持苏晴："苏志明太过分了，当年不让孩子上学，现在又要钱，哪有这样的父亲？"
也有人为苏志明辩护："毕竟是亲生父母，做女儿的不应该这样绝情。"
但更多的人是在看热闹："苏家这出戏，比电视剧还精彩。"
苏志明回到家里，闷闷不乐。王秀兰小心翼翼地问道："志明，你是不是说得太过了？"
"我过什么过？"苏志明恼怒地说道，"我们辛辛苦苦养了她十几年，她有钱了不知道报答父母，反而跟外人亲？"
"可是当年..."王秀兰想说什么，但是看到丈夫的脸色，又咽了回去。
苏强在一旁听着，心情复杂。他想起小时候姐姐对他的好，又想起现在自己确实需要钱买房结婚。
"爸，要不我去北京找姐姐？"他试探着说道。
"找她干什么？"苏志明没好气地说道，"她不认我们这些亲人，你去了也白搭。"
"可是..."
"没什么可是的！"苏志明打断了儿子的话，"从今天开始，我们家就当没有这个女儿！"
但是说是这么说，苏志明心里其实很不好受。他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乖巧懂事，想起她考上大学时的兴奋，也想起自己当年的冷漠。
只是，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承认错误。
另一边，苏志华的心情也很沉重。他看着桌上苏晴留下的钱和礼品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"老头子，你说这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？"大伯嫂叹着气说道。
"还能怎么样？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呗。"苏志华摇摇头，"志明这个人啊，面子比什么都重要，让他低头认错，比登天还难。"
"那晴晴以后还会回来吗？"
"会的。"苏志华肯定地说道，"这孩子重情义，不会忘记这里的。只是...她和她父母之间的关系，怕是很难修复了。"
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。
苏晴在北京的事业越来越成功，她跳槽到了一家跨国公司，担任中国区技术总监，年薪达到了百万。她在北京买了更大的房子，也买了更好的车，生活富足而充实。
但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大伯的恩情。每个月她都会给大伯寄钱，逢年过节还会寄一些礼品。虽然她没有再回过苏家庄，但是和大伯的联系从未中断。
大伯的身体在她的资助下有了很大改善，腰病治好了，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。
"晴晴啊，你对大伯这么好，大伯这辈子值了。"大伯在电话里经常这样说。
"大伯，是我应该做的。您是我的恩人，我照顾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"
"可是你父母那边..."
"大伯，这个话题我们就不谈了好吗？"苏晴总是会打断大伯的劝说。
她不是不想原谅父母，而是她做不到。每当想起那天父亲理直气壮的样子，她的心就会变得冰冷。
有些伤害，不是时间能够愈合的。
苏志明和王秀兰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女儿的成功而改善。苏强的婚事因为没钱买房而一拖再拖，家里的经济状况依然紧张。
有时候，苏志明也会想起女儿，想起她开着白色轿车回家的那一天。他会想，如果当时自己不说那些话，现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？
但是，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这一点。
"她不认我们，我们还稀罕认她？"他经常这样对人说，但是说的时候，眼中总是闪过一丝黯然。
王秀兰则更加痛苦。作为母亲，她比任何人都想念女儿。有时候夜里做梦，她会梦到苏晴还是小女孩的样子，甜甜地叫着"妈妈"。醒来时，枕头总是湿的。
她想给女儿打电话，但是不知道说什么。她想去北京看女儿，但是不敢。
母女之间的距离，有时候比天涯还远。
08
2010年春天，苏志华生了重病。
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，老人突然晕倒在院子里。送到县医院检查，发现是心脏病，情况比较严重。
苏晴接到消息后，立刻从北京赶了回来。
她在医院里看到大伯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呼吸微弱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"大伯，对不起，我来晚了。"她握着大伯的手，声音哽咽。
苏志华缓缓睁开眼睛，看到苏晴，脸上露出了微笑："晴晴...你来了..."
"大伯，您别说话，好好休息。我已经联系了北京最好的心脏病专家，明天就来会诊。"
"晴晴..."苏志华握住苏晴的手，"大伯有句话想跟你说..."
"大伯，您说。"
"你父母...他们也来了...就在外面..."苏志华的声音很轻，"大伯知道你心里有气...但是...但是血浓于水...你们毕竟是一家人..."
苏晴的心猛地一震。她透过病房的玻璃窗，看到走廊里确实有两个熟悉的身影。
那是苏志明和王秀兰。
三年不见，父母又老了很多。王秀兰的头发几乎全白了，苏志明的背也驼了。他们站在走廊里，眼中满含着担忧，但是不敢进病房。
"晴晴..."苏志华用尽力气说道，"人生苦短...有些事情...不要计较太久..."
苏晴看着大伯，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。她知道大伯说得对，生命是脆弱的，仇恨是沉重的负担。
但是，她真的能够原谅吗？
正在这时，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。王秀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，眼中含着泪水。
"晴晴..."她轻声叫道。
苏晴转过身，看着这个给了她生命却又让她失望的女人。三年的时间，让母亲变得更加苍老憔悴。
"妈..."苏晴还是叫了一声。
王秀兰听到这声"妈妈"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，哭了出来："晴晴，妈妈对不起你...妈妈这些年每天都想你...每天都后悔..."
苏晴看着母亲，心中的坚冰开始慢慢融化。不管怎么说，这个女人确实给了她生命，确实在她小时候爱过她。
苏志明也走了进来，他看着女儿，想说什么，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"爸。"苏晴也叫了他一声。
苏志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，但是很快又变得复杂起来。他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："晴晴，爸爸...爸爸错了。"
这句话说得很轻，但是在病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。
苏晴愣住了。她从来没有想过，这个骄傲倔强的男人会承认错误。
"当年是爸爸糊涂，不应该阻止你上学。这些年...这些年爸爸想了很多，知道自己做错了。"苏志明的声音有些颤抖，"爸爸不求你原谅，只求你...只求你不要恨我们。"
苏晴看着父亲，看着母亲，再看看病床上的大伯。大伯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。
"人生苦短...有些事情...不要计较太久..."大伯的话在她耳边回响。
她想起了很多事情：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，母亲给她做新衣服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时光。也许，父母确实有他们的局限性，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善良和爱。
"爸，妈。"苏晴终于开口说道，"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。我们都有错，我也不应该说那么绝情的话。"
听到女儿的话，王秀兰哭得更厉害了。苏志明也红了眼眶。
"晴晴，你真的...真的原谅我们了？"王秀兰颤抖着问道。
"血浓于水，我们毕竟是一家人。"苏晴重复着父亲曾经说过的话，但是这一次，这句话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。
苏志华看到这一幕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他知道，自己的心愿终于实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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